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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2节(1 / 2)





  ……

  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。直到亚麻纱帘外头的天蒙蒙泛着白,胃里一阵空空的抽搐,全身都出了一层汗。直到阿妈来做饭了,她仍旧有些精神恍惚。

  大约是谢择益从前特意交待过,阿妈进来见她醒着,旁边还躺着个小肉团子,稍稍吃了一惊,倒也没有多嘴多舌的打听,径直去到厨房里做饭去了。

  她仰头盯着走廊顶头的铜制电话机,她突然想起了某天接通电话时,转接员说过的一个四位电话号码。

  上海赫赫有名的名医世家许家,女儿曾留学日本……

  她猛的一惊,从沙发里支起身子,将皮质沙发整个震的动了一动。沙发上躺着的小孩揉了揉眼睛,睡眼惺忪的看她。

  她揉揉小孩儿的发梢——昨晚已经给他绞过一次了。虽然实在不大好看,总比滋生跳蚤的好。把他圈到电话里下头,她毫不犹豫拨通了许家号码。

  转接过去费了些时间,仿佛是许家管家的人接通了电话;虽然时间很早,听说是许小姐朋友,料到是急事,便也没有迟疑的去叫了小姐来听电话。

  许小姐声音倒是十分精神:“喂,林小姐?”

  “许小姐早。”她也懒得讲些客套的废话,“我记得你一直想要让人们都知道他们没什么用,对么?”

  许小姐显然来了精神:“怎么了?”

  她接着问:“我想请问一下,许小姐留学日本时,修的是什么学科?”

  “自然是学医。怎么了?”

  “嗯。听说过shiro bomb么?”她并非病理细菌学专业,对于这些名词的诞生年月有些不是特别确定。

  “我只知道京都大学医学系的石井教授。那是什么?”

  她想了想,又问:“那,伤寒沙门杆菌、cholera bacteria、bentonite……和ape呢?”

  那头沉默了好长时间。许小姐问:“你从哪里听来这些名词的?”

  “我这里有个两岁小男孩,”她将小男孩拉得离电话机更近了些,小声问他几句话。得到回应后,她将电话机拿到耳边:“能听懂他讲话么?”

  “嗯……大略听得懂,兴许是南通县的。”许小姐语气明显有些急促:“你在哪里?”

  “你知道我家地址的。恭候大驾。”

  ——

  从槟榔屿到上海这一趟旅程,若是乘坐普通邮轮,需要四五日;这一艘轻巡洋舰仅需四十小时。

  这一船士兵,不论兵种,多为下级兵。过半数的下尉,两名中尉,只谢择益一个上尉。海上日已落下去,远处鲸鱼在余晖里喷着水汽。旅途余下最后十小时,英国兵们都抓紧时间享受这最后的狂欢,将晚餐从船舱内吃到甲板上,唱片机也搬了出来;音乐、美酒、热带水果与烤肉一应尽有,士兵们尚算清醒的跳着舞;对他们而言,若说还缺点什么,那一定是女人。

  和甲板上这群人对比鲜明的,是坐在角落里的斯言桑:浅色衬衫外头一件黑马甲,坐在灯光下头,手里捧着本书,显是视力略有些不大好了,故而才微微眯着眼睛在阅读。他这个作派,一眼望去便知道是英式寄宿中学的模范生;根本和谢择益这种导师去学校为他保释却被他拒绝,当场扯掉马甲校服扔在地上扬长而去的学生截然相反。

  船上也有不少曾就读于私立中学的军官,他们谈论起那位叫“斯”的中国学生:牛津的固有学生,剑桥的客座学生,在剑桥名气比牛津大,从中学起就三天两头从伦敦去往剑桥,听说因是那位远在中国女友长于作诗,许多年从一而终的写信作诗,只一心为讨得她欢心。

  而今斯言桑坐在角落里,安静得过分了些;沐浴在橙光里头,像幅画似的。

  常听说中尉一下下级兵爱鬼混。以前不觉得,而今和那中国少年一比,确实放浪形骸得不像话了些。

  英国规矩不兴不经人介绍而冒昧的自我介绍,否则视为无礼。

  谢择益想了想,仍旧穿过人群走过去,在他旁边坐下来。

  斯言桑将书合拢,微笑着等他发话。

  他指指合上的书本询问道:“能否一阅?”

  “当然,”斯言桑将书递过来,“请随意。”

  接过书,封面上写着:madame bovary。翻开一页,密集的法文的书页空白处标满了汉字,原来是在作翻译。

  “学业上违拗父亲意思,他封建大家长做惯了,受不得忤逆。派人克扣钱粮,生活一度十分困窘,偶尔只好以翻译谋生。”斯笑着解释道。

  书页快速翻过,停留在夹了便签处。书签为界,左侧部分写满了字,右侧还是干净的。作书签的纸张似乎是照片材质,倒是奇特。仔细一看,果真就是照片。

  一共四张照片,照片上都是同一个人。主角是一位少女,心不在焉的站在人群里,人群就这么自动被忽略了。前面三张都在东张西望,最后一张注意到了摄影师,眼睛微微睁大,讶异的神情里透露着整个人有些懒懒的迟钝。

  照片里的少女并不算的出挑,在照片里好似整个人都发着光,也不知是因为上相,还是拍照的人专诚在她身上花了心思,格外留意到她的小动作,因此才闪闪发光。

  这少女谢择益也认得,不过她现在不是这个样子了。不过那时的她,他也见过。有些过于安静,有些黯淡狡黠。

  一边看着,斯言桑在一旁说道:“两年前作别后,竟没想到这两年之中只有这四章照片全作念想。也不知她如今是什么样。谢先生见到过吗?”

  “她?”谢择益仰头,叹口气 ,眯起眼笑了, “做起事来随心所欲得让人头疼。非常非常的懒,懒到超过你想象,也因此总以为没人伺候时,她会难以健康的活下去。若是笑了,眼睛弯弯的,嘴角一个梨涡,像只狐狸。但是并不爱笑,除非有事找你商量。”

  他当然还看到过她另一类笑容,锋芒毕露的、柔情似水的,光芒万丈的……令他心醉神迷的。谢择益很愿意看到她有求于他的样子,尽管明知所期待的笑容并不是因他而起。

  听到开始的部分,斯言桑脸上仍旧笑着的。听着听着,他眼神慢慢变了,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谢择益。

  看了一会儿,他说:“谢先生,我听说你的父亲,对于你的婚配对象有着非常严苛的标准,有这回事吗?希望只是谣传。”

  谢择益想了想, “确实有这回事,并且也因此与你一样,生活也曾一度陷入窘境。”

  “那么如果你的心爱之人不符合令尊的标准,你又能为她做什么?”

  谢择益恍惚了一阵,才意识到斯言桑已经在向他发起进攻。他略觉好笑,微笑致问:“如果是你呢?”

  “我会为她放弃很多东西,但凡不接受她,敌视轻慢她,世上种种,她厌恶的,或是厌恶她的,我都与之为敌。”斯言桑盯着他说:“那么你呢?”

  谢择益却没有直接回答,只说:“假如她所不喜的正是你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