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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追呀追,追着美女到中国(1 / 2)





  米罗山有谁知道?南洋的人当然知道了!它是抗日武装的根据地,这词儿可能不太准确,似乎应当叫抗日武装的密营。

  当时,抗日密营里有一百来号人,大多数是华裔,尤蕴含就是大多数之一,她在密营里当医护兵,穿着灰白色的学生服,戴着红色的十字袖箍。

  鬼子就是鬼子,他的人少,就像撒芝麻盐似的守着城镇、守着公路、守着铁道,这也给密营里带来了诸多麻烦,尤其是粮食、弹药和药品,三天两头不够用的,尤蕴含被逼无奈,经常到山上采药,不然就没法救治伤病员。

  如果没有战争,米罗山准会成为旅游胜地,你看那漫山遍野的鲜花和野草吧,尤蕴含本是一个大美人,她就像蝴蝶那样,在花丛里飘来飘去,甚是扎眼。

  这个眼福,还真让田震给捡去了。那一天,他进山送粮,坐在马车上随意骋望,远在三千米开外的尤蕴含一下就让他锁定了。真的,不是吹牛,尤蕴含的一颦一笑,他一目了然、一清二楚。这要归功于那个手里的玩意。这是德国造的单筒望远镜,紫铜的,六节,六十倍。发现了大美女,他狂浪地站起来,夸张地咏诵道:“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,领如蝤蛴,齿如瓠犀,螓首蛾眉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”

  赶车的东尼却莫名其妙地打量着他:“少东家,你这是看到了啥光景呀?”

  田震收起望远镜,余意未消:“呵呵,人间玉琼,绝代佳人。”

  车夫哪晓得他说什么,晃晃脑袋,“啪”地甩了个响鞭。

  哪知,这鞭神奇无比,当空唤来一片呼啸,那绿树、那花草飞腾而起,在青烟中舞舞爪爪,更强烈的巨响也穿过了山谷、河川,“轰隆隆”地扑进了耳洞。大步噔噔的车夫,伴着一道电光,像飓风扫木桩一样,直挺挺地倒下了,辕马也倒下了,不用说,马车也倒下了。田震滴溜咕噜从车上滚到了山谷里,但他闹不清怎么回事儿,伸手摸摸脑袋,还在,手里的望远镜也在。起初他认为这是做梦,从后续的爆炸声里,他很快就断定:鬼子来了!

  他这是来送军粮,没想到会遇上鬼子偷袭,甭想别的,得逃命呀。田震攥着那个单筒望远镜沿着谷底的河道拼命逃窜,前面出现了一片芦苇塘,岸边还有一墩墩大树,枝叶繁茂,密不透风,他二话没说,噌噌爬到了大树上,这样,他才松口气,扒开树叶观看外边的景况。令他惊讶的是,尤蕴含也从另一个方向朝着这块跑来,田震顾不上危险,拨开树枝向她呼叫:“哎,这边,这边!”

  狂奔的尤蕴含放慢了脚步,抬头望着他,有些迟疑。

  “我是来送军粮的,田记粮行。”田震极力向尤蕴含招手。

  尤蕴含犹豫再三,还是跑了过来,树上的田震一伸手,尤蕴含像花篮似的被提了上去。

  上树后,警觉的田震先拿着望远镜朝四周观察,然后才问尤蕴含:“密营的吧,叫什么呀?”

  “尤蕴含。”尤蕴含打量着他,又问道。“你呢?”

  “田震。”他收起望远镜,笑眼对着站在另一个树丫上的尤蕴含。

  “老家哪里的?”

  尤蕴含答道:“胶东侨乡镇。”

  “啊呀,咱是老乡唻。”

  尤蕴含认真打量着田震,见他也穿着灰白色学生服,阳光而又随和,不过眼角嘴角,都挂着小顽皮。尤蕴含知道“田记粮行”跟密营的关系,刚要跟田震唠几句,田震却突然喊叫了一声:“鬼子!”

  尤蕴含探去,也紧张了起来,因为有三个穿短裤的鬼子兵从山坡上扑来了,三八大盖上的刺刀雪亮刺眼。

  “你在这里别动,我把他们引开。”田震说着,折断一根树枝,拧了拧,拔出了枝子,只留下了一个树皮管儿,然后飞身跳了下去。

  他在转身时,还不忘嘱咐尤蕴含:“老实待着,千万别动!”

  河道本是平展的,他故意一窜一窜地朝前跑。鬼子果然发现他了,一个鬼子朝他举起了枪,他当然知道鬼子的枪法了,还没等鬼子开枪,他早就倒在了一边,又一个鬼子举枪,他在地上滚开了,鬼子见他懂得战术动作,认为他是个啥人物,端着枪一齐朝他追来,他爬起来就跑,鬼子在后头紧追不放,等到离尤蕴含远了,他朝鬼子招招手,然后一头扎进了河里,等鬼子到了河边,只看见一片静静的芦苇,还有几只乱飞乱叫的水鸟,鬼子气急败坏,朝着芦苇里乱开了几枪,然后怒狠狠地走了。

  下着小雨,阴着小天,这是个诡秘的拂晓。田震穿着黑色雨衣来到了罗婆橡胶园,找到了割胶工彭叔。

  “唉,都打散了。”彭叔告诉他。田震知道他说的是米罗山游击队。但田震更关心的是尤蕴含。他追问道:“她呢?就是那个医护兵。”

  彭叔为难地眨眨眼。作为联络员,他是不能随便暴露游击队员的行踪的。

  田震有的是牌,问他:“孩子的病怎么样了?”

  彭叔叹口气。

  田震掏出一把银元:“拿着吧。”

  彭叔推开了田震的手。

  “有人正在撮合我们的婚事,我必须找到她。”田震撒了谎。

  彭叔思虑了半天,才告诉田震:“回国了。上级指示,剩余的队员回家乡抗战。”

  田震仁义,将一把银币扔进了彭叔的割胶捅里。

  风雨飘摇的马来港,一艘老式邮轮起锚了。“嘟呜”的汽笛声,震颤着二等舱里的田震,同时还唤醒了他父亲的声音:“既然你一定要回国,我也就不拦了。我们在家乡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,不过你遇到了难处,可以去找一个叫谢胡子的人,他是一个山大王,跟我有过交情,那个望远镜就是他送给我的。”

  田震从南洋回胶东老家,并没费多大周折。他上过水文专科学校,懂英语、会日语,手里还有钱,遇上了麻烦,阔手一甩,也就排除了万难。那一年,太平洋战争快收尾了,日本人财殚力尽,碰上田震这样阔绰的海龟都想捞点好处,所以他一路春风,到了县城,日本人甚至为他派了三轮摩托,把他送到了游击区,当然他也给了日本人一些银子。

  田震的老家就在游击区,日本人的摩托也只能把他送到这里。盛夏,走在乡间的小道上,他最强烈的感受就是干渴,不是他干渴,而是整个家乡都干渴。太阳毒辣辣的,没有风,也没有云,土地裂着大口子,庄稼一半青一半黄,路边的树木恹恹着,就像经历了秋霜,几只知了猴趴在干枯的树枝上“哇哇”地哭闹,唯一让他欣慰的是,山岭下那条青云河,河里流淌着清水,河边长着丰茂的青草,只可惜,这条河眼巴巴地看着两岸干旱,光顾自娱自乐,没有施舍半点恩泽。在青云河边,有一群光腚孩子在嬉闹,他们一会儿水中,一会儿草丛里,这让田震回忆起了自己。他就是在他们这个年纪离开的家乡,也曾像他们那样在河里戏水、打闹,这一晃十年过去了。

  穿着蓝青色学生装、提着格子旅行箱的田震,走在沿河的乡道上,本身就是一个光景,路人虽说稀少,打量他的却不稀少,田震不是那种扭捏的人,在众目睽睽之下,他仰首挺胸,意气风发。忽然,远处隐约传来了低沉的喇叭声,他加快脚步,爬上了一个山坡,却见前头一道埠岭,顶上有一片树林,林中藏着一座庙宇。他记起来了,这就是家乡的那座青龙庙。

  好奇的人是经不住诱惑的,他直奔青龙庙而去。钻进了树林,一个不曾见过的场面扑面而来:庙前一片女人,花花绿绿,盘坐在地上,双手合十,闭着眼睛,嘴里念念有词;女人的前头,是一个小山包,上头站满了人,田震凑了过去,却见山包两侧各立一队喇叭匠,手里攥着三尺长的大喇叭,喇叭匠中间是锣鼓手,一架大红鼓几个大铜锣,锣鼓后头是六个鞭炮手,杵着一根长竹竿,杆子上插着燃烧的紫香还有一挂惊天动地的大雷子。再往前瞧,地上撑了个长条的木头祭台,上头不仅摆着猪头、馒头之类的祭品,还有一个花篮子,篮子里一个小红袄,裹着一个眼珠子晃悠的婴儿。站在祭台前的,是披着太极大氅、戴着紫色师爷帽子的法师,他抱着拂子,面朝东南,微微闭眼,举着右手,指头在不停地搬动,像是等什么时辰。再往前瞧,田震就打开了冷颤,因为祭台底下,就是悬崖,而悬崖下面,就是奔腾的青云河。

  田震明白了,这是在搞祈雨仪式,而且那个鲜活的婴儿将会作为祭品推进河里。田震很小就听过这些故事。他觉得这样太荒唐、太残酷,可又如何制止这种野蛮行径呢?

  法师开始兴风作浪了,他一甩拂子,摇头晃脑地呼喊道:“龙王爷休着急,送个童子伺候你,龙王爷你翻翻身,一场大雨救万民。”

  满脑子鬼点子的田震当机立断,掏出一把铜钱,随手一扬,哗啦啦的硬币动摇了威严挺立的炮手。

  趁机,田震一把夺过了一个炮手的竹竿,对方刚要反抗,田震又将一把铜钱扔在了他的怀里。炮手不知所措。

  也就在这时,法师一挥拂子,几个壮汉抬起了花篮里的婴儿,田震的快手已经抽出紫香,将火头按在了大雷子的药芯上,大雷子“滋滋”地冒起了青烟,田震一把采断挑绳,顺手就把大雷子扔进了河里。大雷子在水中炸起了浪花,田震也跳跃起来:龙王跑了,龙王吓跑了!

  祭台顿然乱了,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像飞剑似的冲了过去,一把夺过了盛孩子的花篮,可在她逃离时,法师却拦住了她。

  田震赶紧奔上前去。

  法师拉扯乱发女人:“你坏了我的法事,砸了我的饭碗!”

  田震问他:“行法事几个钱?”

  法师:“法事三块大洋,童子回赠一石棒子。”

  田震二话没说,从兜里摸出几个银元,啪地拍给了法师。那个女人也会瞅时机,抱起孩子便跑了。

  这时,心存余恨的法师问田震:“你是谁,为啥破坏法事?”

  “祈雨我不反对,祸害人命,我看不惯。”田震振振有词。

  “先说你是谁吧!”法师满脸怒气。

  田震:“我是本地人,刚从南洋来。家有商号——田记粮行。”

  法师指着田震:“我看你是妖孽!”

  让他这么一煽动,一群乡民愤恨地朝田震涌来。田震双手抱拳,施礼后说道:“乡亲们,你们也不想想,龙王在东海,怎么会跑到这青云河里呢?”

  这时,一个穿长袍、戴眼镜的男子从人群里钻到了前头,伸手拦住了乡民:“大家听我说,这位田先生说得在理啊!听说咱们村要向龙王献童子,我急赶慢赶,还是迟了一步,幸亏这位田先生啊!”

  他的一番话,就像一瓢凉水浇进了沸腾的锅里,大家激动的情绪顿时安静下来了。见情形大变,法师抱着拂子走了。

  戴眼镜的男子向田震伸出手来:“田先生,幸亏你啊,保住了陈铁掌的三小子。”

  这当儿,一个乡亲指着眼镜向田震介绍:“他是我们村的明白先生,叫秦国良。”

  田震握着秦国良的手说:“谢谢相助,田震,侨乡镇的。”

  “哎,你这就不对了,你救了我邻居的孩子,我应当感谢你啊。”秦国良又困苦地说道。“天气大旱,收成不好,村里欠着日本人的军粮,我去‘以工顶粮’,在县中代课,回来晚了。”

  秦国良又约田震:“田记粮行,如雷贯耳啊,走,庙里喝杯水吧。”

  进了庙,秦国良和田震喝着住持素全泡得一壶苦茶,推心置腹交谈起来。原来,这秦国良曾在南京读大学,鬼子侵占南京前夕,他随难民返回了家乡,家里有二十亩地,他在村里也算个有文化、有家产的人物,所以乡亲们遇上事儿,也愿让他拿主意。这下,秦国良对田震说:“如今,国民党的游击政府是周凤瑞主政,当年他跟令尊同为县政参议员,现今灾情不减,众生苦难,如若先生为民请命,轻徭薄税,必将流芳千古。”

  田震虽然有所心动,但让他真的去找周县长,还真有点犹豫,他可是冲着尤蕴含回国的,那儿有他心爱的人吗。秦国良见他为难,又建议道:“你不去也罢,县政府跟游击队混在一块,口碑实在不好,你若没有去处,就暂且在我家委屈一下吧。”

  一听游击队三个字,田震立刻联想起了尤蕴含,他撂下茶碗,起身说道:“既然是为民请命,又加之兄长委托,我愿意去试试运气。”

  秦国良大喜,让人给他准备了些干粮,以备路上充饥。田震虽然跟秦国良一面之交,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。

  国民党的游击政府在北坡村,这个村在青云山的北麓、青云河的西岸,从青龙庙上北坡村,要走一条奇险的山路。田震将蓝青色的制服搭在肩上,提着行李箱艰难地攀登着上山的台阶,忽觉前头多了一堵墙,抬头一看,是一个粗壮的汉子,留着毛刺状的短发,穿着破裤子、旧汗禢儿,一双大眼珠子闪着异样的光芒。还没等田震做出反应,那壮汉挥手一掌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路边的一棵拳头般粗细的小树折断了,也曾习武的田震赶紧列开架式,做好了自卫准备。想不到壮汉仰首大笑起来:“哈哈哈,慌啥你,俺这是给你亮一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