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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、风格与人格(1 / 2)





  说起1960年挨饿的原因,稀奇古怪的观点很多,也幸好那年下了几场大雨,让大自然来顶罪不失为一个聪明的选择,反正大自然又不会反驳。别的地方怎么闹的饥荒田震说不上来,但胶东的饥荒他是历历在目的。上一年,也就是一九五九年,粮食长势还算不错,算个丰产年吧,可由于兴办集体食堂,吃大锅饭,人们不爱惜粮食,造成了很大浪费,掏空了集体的底子,同时,由于去年秋收时,大兵团作战,粗粗拉拉,遗留太多,导致了丰产不丰收。这两大原因,才导致了青黄不接,大部分农民发生了断粮现象。万幸的是,侨乡公社并不在这大部分之列,虽然他们的集体食堂也有浪费,但他们秋收收的细致,群众的生活马马虎虎还能过得去。

  面上闹饥荒,粮食也就成了宝贝。县里开会,总是离不开粮食二字,基层组织向上级要粮、平级调粮、相互借粮成了家常便饭,县里成立了粮食协调小组,由张部长挂帅,哪里粮食富余,他就朝哪里跑。周忠贵和田震虽说性格不合,观点不同,但在粮食问题上两人竟然高度一致。他俩找来肖大嘴,责令他想方设法把五万斤机动粮隐藏起来,同时把全公社的二百个烈属和五保户请到医院里,由公社集中供养,这样做有两个目的,一是照顾优抚对象,保护弱势群体,再就是保住五万斤机动粮,来了要粮食的,烈属和五保户就是最好的挡箭牌。

  但是,尽管周忠贵和田震绞尽了脑汁,那五万斤机动粮还是让张部长给盯上了。张部长来给缺粮的公社借粮,周忠贵说没有多余的粮食,张部长笑着对他说:“信不,你的机动粮藏在几号库我都知道。”

  周忠贵蔫了,田震又闪出来跟张部长交锋:“节余的那点机动粮还得照顾烈属和五保户啊。”

  张部长狡黠地看着田震,说道:“二百个优抚对象,五万斤机动粮,你用的过来吗?”

  没办法,周忠贵只得答应借给张部长一万斤粮食。

  但借走粮食不久,张部长又来了。他这次没提借粮的事儿,而是跟周忠贵讲起了县委委员的换届选举问题,讲到了一半,周忠贵就主动表态说:“张部长,在群众生活遇到了困难的情况下,作为一名党员干部,也应当替县委解愁,为县委分忧。”

  “啊呀呀,有你这么个态度,我就放心了!”张部长激动地走到周忠贵跟前,握着他的手说。“你知道吗,县委让我分管群众生活问题,我的压力有多大啊,你只要再借给我三万斤粮食,我就能解决六个断粮村的困难问题,到时候,我要在县委常委会上积极推荐你!”

  “好吧,我这就去跟班子成员商议。”周忠贵的态度很鲜明。

  当天下午,周忠贵约着田震到自己家里吃晚饭,田震听了,颇有几分惊喜。眼下生活困难,机关干部定量本来就少,还要每天节约二两粮食支援国家,大家普遍吃不饱,所以一般是不请客人吃饭的。田震按时来到了周忠贵的家,看到尤蕴含做了三碗萝卜缨子的菜豆腐,还备了半瓶散装的烧酒,田震挨着周忠贵在小饭桌旁坐下后,首先拿起了那半瓶酒,敞开盖子贪恋地闻了闻,却没感受到酒香,他毫不客气地倒了一小杯,一咂,却痛苦地吧嗒了一下嘴,这酒又苦又辣。尤蕴含递给他一双筷子,问道:“这酒怎么样,我从供销社打来的。”

  周忠贵苦笑道:“估计好不了哪里去,粮食紧张,酿酒用的是霉烂的地瓜干,出不了正味。”

  “将就着吧。”田震却乐呵呵地端着酒杯说。“自从粮食紧张了,有三四个月没喝酒了。”

  “也喝不起了。这等糟烂的散酒,都四五块一斤了。”周忠贵说。

  “那我的多喝。”田震的话还没落地,一杯烧酒已经灌进了肚子里。

  喝着酒,周忠贵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了眼下这场饥荒上,并特别强调了张部长所说的六个断粮的村庄。田震的眼珠儿轻轻闪了一下,沉重地分析道:“上级要尽快想办法,不然断粮的村庄会越来越多。”他又掏出了个小本子,对周忠贵和尤蕴含说:“这些天,我跟民政助理赵尔芳跑遍各个大队,我们公社去年秋收搞得彻底,虽然没有粮食烂在地里,但是群众的余粮普遍不足,尤其是让集体食堂糟蹋的太多,如果再不解散集体食堂,估计今年秋粮收割前,将会有百分之二十的群众断粮。二千户,可不是个小数啊!”

  周忠贵端着酒杯,望着田震说:“我们是面临困难,但是还有比我们更困难的地方。”

  敏锐的田震翻眼看了他一下,努努嘴巴,却没说话。

  周忠贵跟田震碰了碰杯,待互相喝下酒后,仰起头来,郑重地说:“老田,现在我们国家正处在困难时期,越是在这个时候,我们领导干部越应当树立大局思想,发扬共产主义风格,主动为党排忧解愁啊!”

  田震猜测到周忠贵要搞名堂,端起一大碗菜豆腐,一边“出溜出溜”喝着,一边翻眼瞅着周忠贵。

  周忠贵撂下手里的筷子,迎着田震那怪异的目光说道:“老田,我请你来,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。上次张部长来我们公社,说山区的担山公社有六个大队断粮了,我们是不是从机动粮里借给他们三万斤啊。”

  一听这话,田震不喝菜豆腐了,轻轻撂下碗,眼瞪着周忠贵,就是不开口。而尤蕴含却质问周忠贵:“住在我们那里的烈属和五保户,一个月至少需要六千斤粮食,你把粮食借出去,将来他们吃什么?”

  “到时我们再想办法嘛。”周忠贵对尤蕴含说。

  “办法,没了粮食,如何想办法?”田震责问周忠贵。

  周忠贵没想到尤蕴含也加入到了反对自己的行列,有些生气地对他俩说:“救危救急,世间情理。眼下,我们还能说得过去,可担山公社就要断粮了呀!”

  尤蕴含见周忠贵上了犟脾气,端着饭碗,站起来去了厢房。看到她闭上了房门,田震伸手弹了两下桌子,小声问周忠贵:“是不是县委要换届啊?”

  周忠贵看着他那别有意味的眼神,有些慌张地说:“别瞎牵扯,我这是服从大局!”

  他又说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独断专行的,对每个党委成员,我会逐个征求意见的。”

  书记跟党委成员谈话,是有讲究的。要按照排名先后来。肖大嘴是粮管所长兼党委委员,排在最后,当周忠贵跟他谈话时,已经快吃午饭了。所以周忠贵也就加快了节奏,当肖大嘴走进他的办公室,周忠贵开门见山地说:“老肖,担山公社六个大队快断粮了,县委张部长希望我们借给他们三万斤粮食,你是什么意见啊?”

  “有粮食当然应当借了,发扬共产主义风格嘛。”周忠贵没想到肖大嘴这么痛快,兴奋地说道:“党委大部分同志跟你的意见是一致的。既然这样,那就麻烦你了,把机动粮给担山公社送过去。”

  肖大嘴却皱着眉头说:“周书记,我们哪有这么多机动粮啊。”

  周忠贵觉得不妙,诧异地望着肖大嘴。

  于是,肖大嘴解释道:“周书记,剩下的四万斤机动粮,刚刚被尤院长领走了三万斤啊。”

  周忠贵并不是那种遇事惊慌失措的人,他清楚这种突变虽然发生在尤蕴含身上,但绝非是她一个人所为,因此,他波澜不惊地朝着肖大嘴“哦”了一声,然后挥挥手,让肖大嘴走了。

  中午吃饭时,周忠贵不紧不慢地回到了家,守着火炉熬制高粱粥的尤蕴含见他回来,神经质地低下了头,注意力完全用在了熬饭的铁锅里。

  而周忠贵却找来个小马扎,坐在小饭桌前,聚精会神地翻阅开了从办公室里带来的报纸。

  等一碗热乎乎的高粱粥端到了他跟前,周忠贵才开着玩笑说:“这不会是机动粮里的米吧?”

  尤蕴含也淡然答道:“那是给优抚对象吃的,比这些好。”

  “你的动作可真快啊。”他的意思是指她领走机动粮的速度。

  “不快不行啊,”在暗斗中,她也不温不火,“二百多烈属、五保户都交给了我,到时候断了粮,出了事,我担不起啊。”

  “就这么一点余粮了,让你一勺,挖掉了大半壁江山啊。”

  “我只要了属于烈属、五保户的那一份,这是党委会原先确定的。”

  “那也得履行个手续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