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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节(1 / 2)





  她有些讶异:“那位不曾露面的华洋川扬厨子是你?”

  “还算合胃口么?”

  “十分……好吃。”陡然想起别人一片好心,她非但不承情,还指责他“奢靡无度”;当即被打脸,实在不太好看。脸上讪讪的,又问,“因太过好吃……所以实在想象不到。”

  “对食物挑剔惯了,不论谁,久而久之也能成半个厨子。”

  她盯着他手里那只羊,不知怎的想起一道苏格兰搞笑名菜:“haggis?”

  欧洲人对于内脏颇有偏见。动物内脏,不论鸡鸭鹅羊牛,统统挖空内脏,将身子骨架作为天然盅,在里头或炖或烤上水果麦片。逢年过年请客吃饭,一桌人凑在一起对整只羊操练刀叉,好不热闹。

  谢择益笑道,“你似乎对我的国籍有什么偏见。”

  举起的右手里正握着一袋羊杂碎:“内里是个地地道道的贪吃中国人。”

  楚望心里暗自好笑。贪吃的不一定就是中国人,但是会做好菜的一定不是英国人。

  杂碎汤炖上,香葱孜然羊盅与羊肚包蒸上,满屋飘香,纵然不够饿,光闻着味也实在消磨人的意志。

  厨房里的仗打完了,谢择益倚在门口看了眼她带上来的几十封陈年已久的请帖,便毫不犹豫的扔进竹篓。

  她靠在长廊墙壁上,试探的喊了句:“谢先生?”

  “嗯?”

  “找到新公寓了么?”

  谢择益装作黯然神伤,“我这么招三小姐嫌弃?”

  “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  谢择益笑了,“葛太有意将我与你凑作一对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。”

  两人都一同沉默了一阵。她又说,“小姑妈我是知道的。但是蒋先生又是为什么?”

  “我想是我妹妹请他去委托葛太的。”

  她不解。

  谢择益想了想,说,“我与我父亲不和许久了。他想让我回英国安定,我偏不如他意,所以他也偏不如我意。我是他唯一的儿子,家里人替他与我着急。若是这事能搭上葛太替我劝说,大约是这世上缓和我与他父子关系的唯一途径。”又转头看着她的眼睛,“三小姐不知道么,你就是葛太那一条线。”

  这么一解释,蒋先生的来意她是明白了。不过对于谢择益这人,她仍旧有更多的不解,从国籍上,从历史上……于是小心问道:“我记得,在英国公立医院出生,便认定为英国公民,对么? ”

  谢择益知道她想问什么,笑着说:“为什么非得来上海,是么?”

  不等她承认或否认,他接着说:“三言两语讲完,不能使任何人信服,甚至我自己都难以相信。如果有机会,再慢慢告诉你为什么。”

  她点点头。

  他没讲,她反倒陷入另一种沉默,来自她所知的历史。

  若是他回去香港,十余年后,那么作为十万英军之一被日军俘虏;留在上海,那么八年之后被日军投入集中营;若是返回英国,等着他的是法国或是北非战场。不到三十岁的谢择益能够活到后世的可能性极低;缺胳膊少条腿,兴许都能算得上十足的幸运。这么想来,那日元朗镇上说他孤独终老的卦象似乎也有那么几分可信度。

  她知道葛太太想要撮合她与谢择益,也知道她这出棋子实在高。若是旁的不知道的人,只道这远东第一金融中心何等繁华盛世歌舞升平。她又不是没看过《茶馆》《骆驼祥子》,不是没听过沈崇明与景明楼。将自己全副性命托付给不受中国法制惩治的租界警察?除非她疯了。

  偏偏她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时候,身边谢择益应了她全部要求:饮食起居、身家安全由他照料,无不可靠。

  即使她不愿意,也没关系;谢择益是知道一位年轻女子独身出入暗巷的下场,他不可能丢下她不管。

  她不得不承认,此时此刻,她非常需要谢择益。

  她喜欢谢择益这个人,和她喜欢葛太太是一样的情感,跟爱情没有丝毫关系——是抛却异性这层身份,发自内心的、由衷的欣赏。异性欣赏异性,旁人往往容易戴上有色眼镜来看待。

  正如谢择益这个人。他有他的优秀之处,女人看他的态度仍旧是戴着有色眼镜的两面派:要么心醉神迷,要么对他圆滑世故与油腔滑调厌恶之极。谁又会抽空看看他别的好处:其实他这样一类人,竟然会有闲心在窗外滴水养着三十余朵白兰花?

  他确实有趣,她也确实无聊。就好像许多欧洲人择偶标准不在于外表美丑,而在于一个人是否灵魂有趣。

  她喜欢这个人,现下也需要这个人。名声?该毁的已经给那位便宜父亲毁得差不多了;没毁得,这两日邻居们该误会的也误会得差不多了。剩下的,不论成没成,葛太太想必都会为她清场。

  她又何必矫情的非叫别人搬走,再一日三趟的来为她前倨后恭呢?

  “所以我与我父亲和好的可能么?”谢择益无意之间又拿她开涮。

  虽然明知他讲的是笑话,她仍旧扭头看着谢择益,认真想了想,说:“我不懂得恋爱,也不曾试图懂得恋爱男女脑子里在想什么。”

  “嗯。这一点我有很深刻的了解。”

  “但谢先生,以我对你的了解——你是一位天生的情场高手,你兴许需要一位更知风情的漂亮女士,兴许不一定得是使谢爵士满意的、同时又愿意留在上海的英国女士,那太难苛求了。但是我想是不适合你的。”

  谢择益仔细听完,突发奇想的问道:“假使你我订婚呢?”

  她摇摇头,笑着问,“那你能得到什么好处?”

  谢择益仍是说,“哪一类的好处?”

  “你需要恋爱。”她偏过头认真盯着他发问。“而你也这么认为的,对么?”

  谢择益被她盯笑了,“从没有人这么认真的问过我这个问题。今天之后,我才知道,这类问题还能有这种发人深省的思考。”

  楚望认真思考,认真回答:“我想我们应该不会谈恋爱。所以无论谢先生觉得我们适不适合,我都欢迎你继续在福开森路的公寓住下去。不论我姑妈是出于什么考虑将我的身家安全捆绑给你,我想她不至于会害我。但这也只是我的建议——到底要不要住下来,仍旧看谢先生你自己。”

  谢择益心里笑道:兜了这么大圈子,原是权衡过后,认为他不搬家对她更为有利,所以劝他住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