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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、办法总是会有的(1 / 2)





  自从被田震砸了场子,张部长就一直耿耿于怀,但回来后他并没有表露出来,因为他有他的考量。田震跟谢书记的关系,张部长心里门清,凡是跟领导有特殊关系的人得罪了你,最好不要主动向领导告状,那样会让领导很难堪,最好的处理办法是让领导主动找你询问情况,而你又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,这样领导就会感念你的胸怀,尽量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。

  果然,张部长回到县委的第二天晚上,谢书记来到了他的办公室。

  “那小子的事我都听说了,真不像话!”谢书记坐在张部长的对面,一脸怒气。

  “事情都过去了,又没多大影响,这事就算了吧。”张部长故意把姿态抬得很高。

  “算了,算了行吗!”谢书记忽地站起来,气愤地说。“他这是目无组织领导,打县委的耳光,打魏副专员的耳光!”

  “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嘛。”张部长口是心非地替田震说话。

  “我不管出发点,他的影响太坏了,必须严肃处理!”

  “可是,”张部长也说出了内心的顾虑,“他错在哪里呢?细分析,说不清楚啊!”

  谢书记大眼珠子忽闪着,无奈中一腚又坐下了:“不管他错在哪里,他的行为影响太坏了,必须作出组织处理!”

  “啊呀,这不好做啊!”张部长背起一只手,在桌前闲荡了几步,向谢书记建议道:“要不,交给他们公社党委自己处理吧,这样也算是一个交代。”

  谢书记想了想 ,对张部长说:“那不等于不做处理吗。他们党委能拿一个副书记怎么样?”

  张部长收起脚步,窥窃了谢书记一眼,才去给客人沏茶。其实,他沏茶是假,为的是磨蹭时间,因为凭着自己的政治经验,谢书记前面说的话都是无关紧要的过场戏,纯粹是为了安慰,而他真正要说的话就在后面,这才是他成熟的思考。在张部长递上一杯花茶之后,谢书记轻轻呷了一口,看似随意,却又郑重其事地说:“老张,既然你这样宽厚大量,那我就谈谈自己的意见吧。”

  “看来,这个田震不太适合在党政机关工作,他既然是学水的,就让他做个专业干部吧?”

  张部长惊异地望着他:“你是说让他做水利局局长?可是老钱刚扶了正啊,好像昨天下的文。”

  “不!”谢书记摇摆着莫大的手掌,说道。“虽说他是学水的,但他有那个能耐吗?再说了,干部调整,不能走马灯呀。”

  他将茶杯撂下,又说道:“他不是一心想治河吗,就满足他一回。成立个治河指挥部,让他当主任。”

  “哪,这是个什么规格的主任?”张部长很在意干部的级别问题。

  “他的正科级待遇不变,但他不能兼任社长一职了。”稍停,谢书记又补充道。“但为了施工方便,还让他兼任侨乡公社的党委副书记。”

  张部长的所有疑问都变成了围绕眼圈的皱纹:“谢书记,听你这么说,这个治河指挥部是公社里的吧?但公社里的机构,还需要县委研究吗?”

  “我想这样,”谢书记解释道,“治河项目是侨乡公社的,但管理权还在县里,治理青云河不是个小工程啊,光靠一个公社的力量恐怕是不行的。”

  对于谢书记这个不伦不类的安排,张部长慢慢体会到了其中的玄妙。这样不但给了张部长一个交代,还等于给田震找了一条出路,级别不变,又能发挥他的专长。至此,张部长再次领教了谢书记的与众不同。但是把话落在台面上,张部长却另有一番表述:“谢书记,你的提议我很赞同,因为这样一来,不但对田震同志做到了量才使用,还跟魏副专员有了一个交代。对了,还有,周忠贵和田震虽然是老搭档了,但常在一起,难免会锅沿碰勺子,这样工作切块,也就减少了他们的矛盾。”

  对于他的理解,谢书记非常满意,他喝了几口茶,又对张部长说:“我又翻阅了一下田震过去写的治河报告,他提出利用青龙沟修筑围堰,在青龙庙下横截青云河,建造一个中型的水库,专家也基本同意他的意见。这样呢,我们干脆在青龙庙设立治河指挥部,省得在公社机关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
  “我赞成。”张部长说。“周忠贵与田震属于和而不同,缠在一起也不好。在青龙庙成立指挥部也便于现场施工,同时,成立了相对独立的指挥部,也好向地区争取物资支持啊。”

  “是啊,1958年连上的三个水利工程,把我们县快掏空了,我们就应当巧立名目,争取上级支持啊。对了,为了青云河指挥部像那么回事儿,给他们配备相应的人员,以及必要的物资。”

  张部长苦笑道:“人员好配,物资嘛,唉!”

  “好啦,具体工作你做吧。”说着,谢书记便要起身走。

  张部长笑微微地伸手揽了他一下:“谢书记,怎么说也是一个科局单位啊,你是不是亲自去宣布呀?”

  “我不去!”谢书记面带气愤地说。“见了他我就生气!他打了县委的耳光,我真想回他一耳光!”

  话还飞着,他人已走了。

  张部长来到侨乡公社宣布人事任命,在座的党委成员似乎有所预料,但又感到有点震惊。自从田震擅自敲了铜锣,大家都预感到他要出事,却没想到出事出的这样快。田震本人对组织采取措施早有心理准备,但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。在他眼里,这不过是社长改成了主任,没升没降,平分秋色,况且现在的职位符合自己的所长,干得也顺应自己的心愿,总的来说是值得庆幸的。当然,他心里也有失落,这就是管人少了,管事也少了,从前管着全社四万人马,如今呢?还不知道几个呢;过去管着几万人的吃喝拉撒睡,现如今呢?也就是管着一条河。虽然挂着个副书记,但那是便于协调关系的,他再也无法指挥侨乡公社的一兵一卒了,他对侨乡公社的唯一权力也就是协调,协调是个满足管理者虚荣的词儿,比着管理的含金量差远喽!张部长在宣布任命时,特意强调了田震与侨乡公社的关系,这就是为了治河工程,应当积极发挥协调作用,明白了吧,不是管理作用!同时,张部长还代表县委,让田震跟史祖军交接一下工作,因为史祖军成了副书记、代理社长,说白了,也就是史祖军取代了田震。

  尽管田震对自己命运聊以自慰,但大伙都清楚,这样安排,他是遭贬了,所以大家都流露出了对他的同情和可怜。轮到了指定发言,周忠贵和史祖军的调子几乎一致,首先肯定了田震这些年来在公社发挥的作用,做出的贡献,然后又高调地表态,今后要积极支持田震的工作,并欢迎田震常回来看看。听到这些话,田震真想吼一声“他妈的”,因为他还挂着这里的副书记,家还在公社大院,说这些屁话什么意思?分明是在排挤人吗!

  主持会议的张部长又让田震说两句,田震的发言又是一个非同寻常,他将右臂撑在桌子上,伸出了一个指头:“我问一个问题。”

  “好,你说吧。”张部长赞同。

  “我的指挥部在哪里?就我一个光棍司令吗?”

  “在青龙庙,先跟农科队挤一挤,以后再想别的办法。”张部长下意识地笑了笑,又说。“你这是两个问题嘛。指挥部当然不能你一个人啊,要给你配助手,配备后勤人员、勤务人员以及技术人员等等,有的县里配,有的公社里出,本来就是县里和公社两级的项目嘛。”

  向来说话慎重的周忠贵也插话道:“张部长,我不知道自己的理解对不对,治河工程的后勤保障、技术支持应当由我们公社承担一部分吧?”

  张部长答道:“老周,你这种态度,和你的理解,都是正确的。当然,县里也不会袖手旁观的。”

  “好了,我还有一问。”田震又伸出了一个指头。“原始启动呢?需要资金、人员和设备啊!”

  “我们今天就不探讨那么具体了,我只是来描绘个骨架,具体的事情,再作专题研究。”

  史祖军也开着玩笑说:“老田,公社水利站是你家的,农机站是你一手搞起来的,你还犯什么愁。”

  由于走了田震,周忠贵感到心里轻快了,也调侃了一句:“是啊,你不是说后勤保障吗,陈老四,我把最好的火头军也调给你!”

  这当儿,张部长抬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,顿时屋里鸦雀无声了。张部长庄重地巡视着在座的党委委员,说:“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啊,同志们,田震同志不是需要助手吗?县委也同意配备一个副主任,大家看看,谁来担当合适啊,也可以毛遂自荐噢。”

  所谓的工程指挥部副主任,显然不能由实职领导干部担任,而符合这一条件的,也只有在座的几个没有实职的党委委员,由于大家尚不清楚这个副主任的规格高低,生怕被边缘化了,于是,那几个委员纷纷低下了头,极力躲避着张部长。会议室一下子沉闷了、凝固了。作为书记的周忠贵感到很没脸,轻轻拍着桌子鼓动道:“符合条件的都谈谈嘛!”

  史祖军用眼角叼着垂头的肖大嘴,怪声怪调地说:“别低头啊,我要是符合条件我第一个报名。同志们,治理青云河意义重大啊,它关系到农业条件的改变,关系到群众生活的提高……”

  史祖军还想发挥,被田震伸手打断了。田震望着张部长,发问道:“张部长,这个副主任什么配置?”

  张部长一愣,随口答道:“副科级!”

  一听如此高的规格,田震随手一指:“老肖,抬起头来!”

  在肖大嘴抬头的一瞬间,田震指向他说:“我选你了!”

  猝不及防的张部长,眨眨眼睛,只好征求肖大嘴的意见:“老肖同志,既然田震点了你的将,你同意吗?”

  肖大嘴扫了田震一眼,然后朝张部长点点头。

  其他几个没有实职的党委委员见肖大嘴“捡了个大漏”,不太甘心,其中一个不无所指地说:“涉及领导职位问题,是不是再议一下啊?”

  田震却带着情绪逼问开了张部长:“张部长,你觉得还用再议吗?”

  张部长看着周忠贵,挺了挺胸膛对大伙说:“我看就这样定了吧。”

  说着,他看看手表,站起身来说:“我还要到南流公社去,今天就到这里。”

  在周忠贵带领下,党委一班人把张部长送到了公社大门外。当张部长的吉普车走远后,周忠贵斜睨着身边的田震,略带调侃地说道:“老田,如今你独当一面喽,不应当开宴庆贺吗?”

  田震却回应道:“周书记,你就别拿我开涮了。项目还是公社的,我呢,还是你的副书记,有什么值得庆贺的?”

  史祖军也在旁边夹击田震:“老田,不管怎么说,你这次可是重用啊。不说别,可以直接跟县委汇报,在公社里,你可不能越级啊。”

  田震知道今天最得意的是史祖军,击打着自己的手掌,夸张地喊道:“对了,你老史当了社长,副科转正科,应当请客啊!”

  “我请,你也请好吗?”史祖军是不会放过田震的。

  这时,天已快黑了,周忠贵郑重其事地对大家说:“天快黑了,都各自回家吧。这次社教运动,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反对吃喝风,咱们不能跟上级的政策对着干啊。”

  于是,大家都各自朝家里走去。

  然而,田震走到了中途又悄悄拐了弯。他虽然被抹了社长,却当了治河指挥部主任,级别没降,还干了自己想干的事儿,心里的喜忧虽然不能确定比例,至少是不怎么难受的,他是一个心里兜不住事的人,此时此刻,他甚至产生了不吐不快的感觉。找谁呢?他第一个就想到肖大嘴,尤其是要将自己的思想灌输给他,让他对未来的工作充满了自豪,充满了信心。

  这两年,公社对家属院进行了重新改造,党委成员每家三间平房一个大院,一般干部每家两间平房一个小院,肖大嘴位列党委成员最后,便居住在了最后一排大院里。他回到家里正跟老婆在堂屋里准备晚饭,院门“邦邦”地响了起来,他穿过院子里的枝繁叶茂的葡萄架敞开了院门,田震机警地闪了进来。

  进了院子,田震就亲热地拍着主人的长臂,压低着声音说道:“祝贺你啊!”

  肖大嘴四周打量了一眼,毫无色彩地答道:“有什么可祝贺的。”

  田震小声比划道:“公社的实职就剩一个武装部长了,但那是小媳妇,上头的婆婆太多,而你当这个副主任,是个二当家,你放心,我一定放权给你,这么些年,你还不了解我吗?我不会仗势欺人,挤兑别人的。”

  肖大嘴点点头,表示理解。然后他又对他说:“田社长,噢,田主任,上屋里坐吧,咱俩喝一杯。”

  “不,到我家里去,咱们好好聊聊。”

  肖大嘴想了想,说道:“也好,我家孩子多,闹嚷。你稍等,我有一瓶五年的黄芪酒。”

  天黑了,田震约着肖大嘴来到了自己家院。透过屋里的灯光可以看到,这个院子跟肖大嘴的那个完全不同,没有枝繁叶茂、果实累累的葡萄架,四处光秃秃的,只有东墙脚下摞着几棵白菜,看得出,这里的主人不像是精心过日子的。田震和肖大嘴进了屋,见毕克楠蹲在地下捣蒜,撅着的大腚格外引人注目。肖大嘴主动跟女主人打招呼说:“毕站长,我来找饭吃啊。”

  毕克楠起身,不冷不热地朝着客人笑了笑。田震又向毕克楠吩咐道:“整俩小菜,咱们一块喝几盅。”

  肖大嘴也积极配合地从怀里掏出了一瓶黄芪烧酒。如果过去,有人来家里喝酒,毕克楠的兴奋劲儿跟打了鸡血差不多,因为她不但喜欢凑热闹,更主要的是跟田震喝了几口小酒,肯定会趁着酒兴凑到一个床上,轰轰烈烈地放纵一把,这也是毕克楠所渴望所期盼的,不沾酒儿,田震似乎就没有男女这些兴趣。而今天,她竟反常了,将蒜臼子里的蒜泥一下子倒在了一碗白菜丝上,言辞生冷地说:“你们就凑合着吧。我还要值战备班。哼,战备班跟水利站多大关系?史祖军刚当了社长就点了我的卯。”

  田震却打着圆场对妻子说:“咱们离海岸线近,搞战备值班很正常啊。过去不让你值班,是因为我工作繁忙,现在工作单一了,你值个班也是应该的嘛。”

  “嗬,”毕克楠用鄙视的目光扫了田震一下,“遭了贬、下了台,还自得其乐,真不得了!”

  肖大嘴对毕克楠说:“毕站长,可不能那么说,老田属于平级调整,怎么是遭贬呢!”

  “好,平级调整!”毕克楠又白了肖大嘴一眼。“原来管着四万人,现在管着几个人,还上了青龙庙,这叫平级吗?”

  看来她什么也知道了,田震和肖大嘴再次领教了坊间信息传播的神奇。

  在堂屋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肖大嘴,看着表情复杂的田震,悄声建议道:“田主任,要不上我家去?”

  田震深吸了一口气,朝着肖大嘴一挥手:“走,跟我去个地方!”

  这时,毕克楠酸溜溜地说:“赵尔芳那里呀,可别碰上姜元成!”

  田震没再理她,带着肖大嘴走了。

  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陈老四的宿舍,肖大嘴见里头亮着灯,一把推开了房门。刚从食堂回来的陈老四看到了田震,将手臂上搭着的围裙一扔,原地立正,夸张地敬了一个军礼:“报告田主任,火头军陈老四向你报到!”

  瞧这阵势,陈老四分明知道了下一步的工作去向。田震也装模作样地问道:“陈老四,你为本指挥部准备了什么呀?”

  “报告主任,两缸疙瘩咸菜、一箱黄海盐。”说着,他又从小厨里端出了一盘油炸知了猴。“还有一盘下酒菜。”

  从田、肖的神态里,他已看出两个人这是找酒喝了。肖大嘴哈哈笑着,又摸出了怀里的黄芪烧酒。

  三个老战友、老伙计当着一盘炸知了猴和几根大葱,痛痛快快地喝开了烧酒。甭说,田震首先讲述治理青云河的重要性,陈老四中间截住了他的话:“主任,为啥治河你就别讲了,我,老肖都是在河边长大的,谁的心里不盼着治河啊!”

  肖大嘴对田震说:“田主任,你就讲讲咱这个指挥部怎么启动,从哪里干起吧。我干过粮行,当过大兵,对于治水还是个门外汉啊。”

  “具体地讲,分五步走。”田震掰着指头讲解道。“一是组建指挥部,二是制定施工方案,三是组织施工队伍,四是按计划施工,五是大坝截流、合龙,六是水库管理。”

  “妈耶,这么复杂啊!”肖大嘴是个喜欢简练的人。

  田震心事重重地说:“这只是计划,具体的运行,比这还要复杂。”